北京师范大学金融研究中心主任 钟伟
从次贷危机至今,2016年也许是最为危机四伏的一年,各种意外在潜伏,好听的说法叫做有怎样的“黑天鹅事件”,通俗的说法则是会出怎样的妖蛾子?
第一,意外强劲的美元指数。人们并不再猜测2015年美联储是否会加息,而是担忧2016年美联储连续加息的节奏。目前通常的说法是,2016年美联储可能加息两次,但高盛指出,联储也许会加息四次。这种猜测是否靠谱?无法排除,2016年美国调整最低小时工资,以及大宗商品价格表现韧性的话,那么,美联储有可能被迫因核心通胀预期的上升而加息。
现在人们并不担心加息,而是担心加息的节奏;人们并不担心温和走强的美元,而是担心异常强劲的美元。如果在2016年真的出现美联储加息两次以上,美元指数走强到110以上,那么全球经济和金融体系未必对此做好了足够准备。
第二,难堪重压的资产价格。回顾次贷危机以来,美股美债的走强,与其说是和美国经济的弱复苏相关,不如说和美联储量宽的印钞相关。从逻辑上说,美联储既告别量宽又走入加息,无论如何对资产价格都是负面冲击。在过去30多年,美股只在1995年下半年到1999年在美联储加息压力下保持了强劲牛市,而这种牛市也只是1990-1995新经济牛市下半场的估值泡沫。2014年初以来,美元指数从82劲升到2015年3月的97,目前向100进发,在此进程中,美股和美债都呈现出高位波动,难以持续上升的艰难处境。
第三,大宗商品的下跌抵抗。通常人们会认为温和强势美元,以及相对稳定的美国股市是主调。因此,设定新兴市场增长低迷和资本加速汇聚美元,大宗商品应该继续跌跌不休。目前看起来也似乎如此,CRB指数创14年新低,几乎腰斩,铜价则7年新低,中美煤炭行业挣扎在生死线。但是,是否存在大宗商品出乎意料地顶住了强势美元的压力,表现出价格韧性?就目前看来,黄金虽低,但6-10月期间曾温和反弹。原油价格从7月份至今,抵抗住了美元指数走强和入冬之前美国原油库存高企的压力,仍屹立在40美元/桶。农产品(000061)中,与其说玉米小麦在下跌,不如说在区间波动。如果我们关注澳元汇率,似乎也有玄机。
现在,人们并不怀疑大宗商品的下跌,但有理由怀疑高盛所称的美元指数升至150,油价跌破30的场景究竟有多大的可能性?万一在2016年,大宗商品价格并非那么弱不禁风?那我们可能遭遇最糟糕的搭配,那就是美国低至3%以下经济增长搭配高于2%的核心通胀。这几乎意味着,作为全球经济增长中美双轮驱动的模式,面临挑战。
第四,新兴大国的轰然倒下。次贷危机之后,世界经济增长的重心有回归发达国家的迹象,新兴市场经济体增长持续下行,资本大量外流,同时汇率稳定面临严峻挑战。其中最悲剧性的经济体是俄罗斯。谁都知道新兴市场的表现不佳,但是否有可能,其中某个重要的新兴大国陷入经济危机?毕竟至今,全球GDP当中,发达国家和新兴国家已各有50%的份额,某个新兴大国的动荡也将深刻冲击全球经济。人们很容易捕捉到一个危险信号:巴西经济。就经济增长而言,巴西和中国一样,从2011年开始增长滑坡,2011-2013年,巴西勉强维持了约2%的增长,到2014年则为零增长,2015年可望-2%的增长。更糟糕的是,巴西的通胀仍然高达6%以上,这已不能用简单的滞胀来形容。就巴西雷亚尔的汇率而言,从2013年8月到2015年3月,巴西央行对外汇市场进行了持续干预,但雷亚尔仍然贬值23%,此后巴西央行放弃了这种徒劳的尝试,同时强化了外汇管制。现在,人们捕捉不到巴西经济有任何光明的信号。
历史上,美联储货币政策走到重大历史拐点,倒下的通常是拉美大国,只有东亚危机是一次例外。2016年新兴大国谁先撑不住?不唯巴西,这个名单可以很长。
第五,中国的供给侧政策。考虑到中国政府已经承诺了十三五期间,经济增长不会低于6.5%,但这并没有消除一些市场担忧。供给侧政策到底是什么含义?历史上供给主义学派的尝试有两次,一次是撒切尔夫人在英国的私有化浪潮,撒切尔抓住低效率的国企入手改革,一开始,撒切尔不喜欢用私有化这个敏感词汇,而是说,她的改革,是从私人资本主义(private capitalism),向公众资本主义(public capitalism)的转型,在改革逐渐获得成效和公众支持后,最终撒切尔勇气大增,喊出了私有化无禁区的口号。另一个供给主义实验是里根主义,其特点是减税+财政赤字。人们习惯于将其接任者克林顿执政时期的良好表现,归结为克林顿拣了里根的便宜,这种说法至今并没有获得严肃的学术支撑。或者孤立地评价里根主义下的美国经济,可以用一塌糊涂来形容。我更倾向于认为克林顿的成功,是前苏联垮台之后,美国有了收缩财政赤字的可能,美国有了引领西方国家向新兴市场输出资本,输出产业的全球化浪潮的机会。
现在应该理性看待中国的供给侧政策。这个药方究竟包含哪些内容?如果顺延“二鸟论”,中国政府决心收缩以财政和货币政策的稳增长“麻药”,决心收缩资源配置效率低下的国有经济部门,决心让市场自我出清,决心真正从繁政敛权走向简政放权,而不是将撒切尔里根的努力卡通化为减税,那么它给中国和世界带来的冲击是什么?全球经济双轮驱动的另外一个轮子——中国会表现如何?
2016年的国际经济,我们用困惑和忧虑的目光看待它,这不是电玩的通关游戏,而是充满陷阱的危险之旅,世界经济,看起来不像要满血复活,而是继续羸弱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