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本该带给王金贺更好的前程,但6月7日下午,河北省定州市暴雨临头,这名高考生,在赶往考点的路上,失足落入路边的排水沟,近5个小时后,亲属在距事发地800米处发现她的遗体。逝者家属说,事发两小时,官方救援迟迟没有动作,家属不得不雇挖掘机实施救援。定州官方称,水流湍急,河道淤泥严重,盲目下水可能造成不必要的伤亡。
“二子,感觉咋样?”
“妈,我考得不错,这次至少可以上二本。”
6月7日中午12点,董巧轩从20多公里外的老家和女儿通电话。19岁的王金贺语文考试发挥优异,她甚至满怀信心地预见高考后的未来。
一会儿,这位河北省定州中学高三29班的考生,将走进第二科考试的考场。
周边密集的雨点声,提前结束了董巧轩和王金贺的通话,也断了母女在这世间最后的缘分。
追梦
王金贺是心疼母亲的,“这次一定不能让流汗的父母再流泪。”她常跟同学这么说。
这是她第二次参加高考。2012年6月,平常成绩不赖的王金贺发挥失常,总分只有300多分。成绩公布的那段时间,王金贺在同学王霞眼里“整个人是灰暗的”。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王霞知道这种苦:“对农村女孩儿来说,考试失败很可能意味着命运急转直下。”
在村子里,王金贺家境一般,姐姐王贺正读大学,姐妹俩的开销全靠当木工的父亲一个人扛。
好在还有一次证明自己的机会。
今年6月6日,王霞在学校食堂里碰到王金贺,“调整好心态,成败在此一搏。”圆脸王金贺笑着,神色轻松。
王霞觉得她“今年肯定能考好”。因为这一年,“学校晚自习到10点20分,她每次都要等到教学楼10点40分熄灯,才抱着资料回寝室,从没改变过。”王金贺平均一个月才回一次家,她觉得“每一秒都是宝贵的冲刺”。
牵挂
6月7日,王金贺随着全国912万考生,一同坐在了考桌前。
那天早晨,天阴得厉害。临近中午,暴雨临头。3个多小时内,定州市区降雨量达97.2毫米。
在老家干农活的董巧轩抬头望天,有点不放心,给女儿拨了电话。电话那头儿“水声哗哗的”,二子(王金贺小名)的声音都被扰得飘忽不清,但董巧轩没在意这些,这个识字不多的母亲听清了关键词,“我闺女说考得好。”
“妈,我的鞋都湿了,不用惦记我,都考完了我给你打电话。”大雨提前中断了通话。
董巧轩把照顾女儿的重任,寄托在“高考护航员”——金贺住在市内的姑姑王倩身上。
王倩也是教师,高考前总不忘嘱咐侄女:做卷子时不要恋战,一分钟就是二分儿。王金贺笑话姑姑,“你咋比我还紧张?”
见雨太大,王倩开车去接侄女回家吃午饭。午饭是面片儿汤,王倩想让王金贺多休息,高考过后再带她吃大餐。
横祸
整个中午,王倩不时盯着表盘,下午1点50分,她叫醒王金贺,出门,迎战第二场战斗。
雨越下越大,路面积水已没过半个车轮。王倩的车开了没多远,在离考点两公里左右的地方熄火了。
2点30分入场,半路拦不到车,糟糕。
别无选择,王金贺只能冒雨涉水赶赴考点——定州市中山东路中学。
“我也没嘱咐她什么。”王倩停车处在马路左侧坡上,地势高出右侧许多,积水也没那么深。
穿越马路,王金贺走到了地势低很多的马路右侧,附近村民称,那里当时的积水已经能没过人的大腿根儿。
有人看见,这个身高1.60米的小姑娘,在水中前行,两个肩头已经开始先后往前探。王金贺履着马路边上花坛的沿儿挪动,因为花坛沿儿高出地面10多厘米。
2点10分许,王金贺挪到了穿插马路而过的排水渠旁,此处距考点还有1500米。
这里是附近居民、出租车司机等公认的“定州低地”,因地势低洼,拥塞在城市内的积水一股脑儿地汇聚,再沿着马路下方的桥洞顺势流向下游。
这条排水渠,断了王金贺的前行路。
一名叫田宏的路人看到了那个瞬间,马路上有车开过去,激起水浪,踽踽独行的王金贺没能站稳,摇晃了一下,歪身没在湍急的水流中。
救援
2点14分,田宏报警。此时,王倩并不晓得五六百米外,侄女已遭不幸。但守在抛锚的车边的王倩3点半之后才看到警察的身影。路人告诉她,“有人落水了”。
3点41分,王倩接到大侄女王贺电话,“金贺没去考试!”
脑袋炸了,王倩疯了一般地往事发地跑。她抓着消防员的衣角,“落水的是我侄女,是我侄女啊!”
亲戚们从20公里外的村子赶到定州,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王倩以及后来的董巧轩对救援人员好话说尽,“我嫂子在雨中下跪好几次,有效的救援始终没有开展。”王倩称。昨日,此说法得到现场多位目击者证实。
不能再等了,王倩招呼亲友们从市里雇来挖掘机、砂石车等设备,在救援人员研究方案时,没有任何经验的家人们现场指挥着大家伙,从河道两侧挖掘土方、砂石将入水口堵死,以免水流加速,王金贺的叔伯们一个个跳进混着污泥和杂草的水沟,一寸寸地找寻消失的孩子。
而在岸边的救援人员也终于在4点半以后,4人一排地入水,用长竹竿戳着水面寻找。
多位围观路人证实,整个下午,王家自己的救援都占据着更多的主动。
晚6点56分,王金贺的堂叔王大龙在距落水点800米处养鸡场的池塘里,发现了消失近5个小时的王金贺。
“我背她出水,我就知道闺女不行了。”王大龙不愿意回忆那一刻。一旁的家人不断地重复,“800米的水道,搜了7个小时,7个小时。”
关于救援者迟迟未下水,昨日,定州官方解释,当时水流湍急,河道淤泥严重,盲目下水可能造成不必要的伤亡,故采用竹竿排查的方式。营救队伍对搜救工作尽了全力。
花落
王金贺正式死亡的消息,医院在夜里12点多才告知家属。定州市人民医院急诊室大厅,持续了整个晚上的等待和压抑,爆发成哭声。
昨天早晨,水流散去,在王金贺落水处,仅过了一夜,一排枣红色的栏杆竖起来了——事发时,这片水势湍急处既无栏杆,也无警示标志。
关于栅栏问题,定州官方称,市政工作人员对个别路段隐患排查不深入、不彻底等问题,启动追责调查程序。”
栏杆上不知何时摆上了一束花,飘带上写着“献给花一样的女孩”。
同一时间,嗓子哑掉的董巧轩给女儿换衣服,还在拍着孩子的背,幻想着她咳出一口水,就会醒来。
从包头连夜赶回的父亲王同庆蜷缩在病床上,这个被晒出一身古铜色的汉子反复问“谁把闺女还给我?”
两人回忆女儿曾说的话。
董巧轩的二子从不像别的孩子一样要吃要穿,还总说,“妈,你不能太累了。”
王同庆曾去国外打工卖苦力,整一年没回家,王金贺给父亲打电话,“爸,咱家是需要钱,但我们更需要你。”
姐姐王贺找出了妹妹这些年用过的各种笔记本。抖落这些本子,用手撕出的小纸片像凋零的花瓣一样散在桌上,密实的学习笔记中间,这些小纸片夹杂着王金贺的少女心事——我不该让爱我的人难过,我更不该让他们失望,我要长大,我要独自去飞。
关于她最终没有进行完的高考,这个女孩儿写道:我一定会走进心中理想的殿堂,点亮心中的明灯,忘却昨天的遗憾,扬帆远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