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清华大学中国与世界经济研究中心研究员袁钢明
今年政府工作报告宣布2017年GDP增长目标6.5%左右，争取实际更好一些。中国经济增长目标又比上年降低了0.5个百分点。2013年至2017年，增长目标从7.5%降到7% 、6.5%-7%、6.5%。实际增长降得比目标还低，2013年至2016年从7.7%降到7.4%、6.9%、6.7%，2017年实际增长可能将降到6.5%之下。多年来的实际经济增长没有表现出政府工作报告所说的缓中趋稳变化。2016年实际增速减缓幅度比前两年缩小，但没有形成缓幅缩小趋势，更没有形成止缓向稳的趋势。中国经济增速自2011年以来大幅度降低到10%以下以来，离过去几十年10%左右高速增长奇迹越来越远。这并不是我们的主动选择，更不是我们的理想目标。
有人说，现在低缓增长比过去高速增长更好，结构更合理，效益更高。这种说法没有证据。现在经济增长连年降低，居民可支配收入、企业经营收入、政府财政收入等各方面收入增速全面大幅下降，降到了GDP增速之下，致使结构不合理日益加重，多种新的矛盾产生并不断加深。中国经济增速减缓再减缓，减缓不止，不能不说是一种无法回避的不利变化。对此，我们必须直面困难，保持定力，避免犯大的错误。政府工作报告正确提出稳中求进，争取实际增长比增长目标更高更好一些。
政府工作报告不避问题地指出，经济下行压力还在加大，那就是说，造成经济增速减缓的因素还在加重，经济增速减缓的趋势还将延伸。从实际情况看，过去几年中国经济增速没有稳住，没有形成稳中向好趋势。
政府报告提到经济中存在稳定增长力量，如消费拉动增长、服务业比重上升、传统产业转型升级、新兴产业较快增长、创新发展新动能增强等。但是，这些稳增长力量抵不过更强大且不断增大的经济下行压力，导致实际经济增长持续不断减缓。2013年以来经济增长目标年年下调，步步后撤，增长目标变成了低得不能再低的底线。然而底线仍然不断失守。问题出在哪里？
政府工作报告指出，当前中国经济增长内生动力不足。2016 年增长内生动力最强的民间投资和制造业投资增速大幅度下滑。民间投资增速从2014年20%以上、2015年 10%以上下滑到2016 年 3.2%，制造业投资增速从 2013 年 18%以上、2015 年 8%以上下滑到 4.2%。2016年下半年民间投资和制造业投资月度增速从年中 2%低点略微回升，仍然远低于正常水平，没有显现出强势回升的趋势性变化。民营企业受市场、政策及资源配置等因素影响，投资扩张力不强，活力不足，甚至衰落加重，暴露内生动力不足导致的经济下滑深层问题。多年来民营企业总体上盈利状况好于国有企业，2016年上半年，民营企业利润增长8.8%，大幅度高于国有企业的盈利增速-8%，民营企业在高盈利情况下发生投资下滑，不是投资扩张欲望不强，而是融资困难、政策歧视等不利变化使其投资活动受到压抑打击。然而2016年下半年以来民营企业盈利下降，到年底利润增速降得比国企更低。一向市场活力最强、增长最快的民营企业从今年上半年投资大幅下滑演化为下半年经营状况恶化，痛现中国经济下行压力趋于加大之危重局势。
企业制造业投资受到政府大规模基础设施投资挤压。2013年以来，基础设施投资加速扩张，至2016年上半年一直保持 20%以上高速增长，同期制造业投资呈相反变化，从过去长期25%以上或更高速增长大幅下滑到10%以下以至5%以下。政府主导的大规模基础设施投资扩张，力图大力发挥稳定和推升经济增长的作用，但基础设施投资扩张力度过大，占用投融资资源过多，使企业为主的制造业投资无法顺畅扩展。基础设施投资扩张超过了合理界限，投资效益低下，长周期慢回报的基础设施投资比重上升过快，造成经济运行不畅，资金周转滞缓，对结构调整转型升级形成阻碍。制造业投资及其增长从高速发展变为低速爬行，致使整体经济被拖带下行。
制造业实体经济低沉困苦，房地产资产泡沫高飞狂舞。2013年以来，中国经济整体下行压力巨大，GDP增速不断降低，制造业等实体经济企业困难加重的情况下，房地产市场热浪翻涌，房屋销售和价格大幅上涨。
2016年4月房地产市场热潮高峰时商品房销售额和一线城市房价涨幅高达54.1%和31.5%。很多人欢呼雀跃，称此上涨是中国经济的“阳春”，是支撑中国经济止落回升的强大力量。所有与房地产相关的活动收益都超常上涨变为暴利，钢铁、煤炭、水泥等期现价格更高上涨，PPI 及有关企业利润由大幅下降变为大幅上升，地方土地出让收入再创高峰，GDP 增速实现了近年来没有过的连续三季度6.7%平稳不落，最后一季度略升为6.8%。房价涨幅远超出所有产业及投资，解救了房地产投资投机和地方财政危难，给房地产投资投机更为亢奋，却使中国经济饮鸩止渴，脱实向虚，拐入虚拟经济膨胀实体经济衰弱的危险之路。银行贷款和社会资金大量涌入房地产，推动房地产价格暴涨。房地产业变得越来越泡沫化、投机化。当下房地产资产价值及收益大幅增长，其中绝大部分是银行房贷资金和市场投机资金推涌起来的价格虚涨，据国家统计局数据，2016年房地产业剔除价格名义上涨之后的增加值实际增长8.6%，跟房地产密切相关的煤炭、铁矿石、钢铁业规模以上企业增加值实际增长-1.5%、-2.6%、-1.7%。
房地产密切相关行业因房地产虚涨而产能过剩，持续多年实物产量下降，实际增加值负增长，是拖低中国经济增速下行的主要因素。此轮房价大幅上涨，密切相关行业收益虚涨，刺激已过剩产能更加过剩，未来负增长更深，带给中国经济的下行压力更大。房地产使用大量银行贷款和社会资金推高自身价格，暴利吸金能力恶性增长，对实体经济造成无情打击。2016年，房地产新增贷款占比和房地产贷款余额占比上升到44.8%和25%，比上年升高14和 3个百分点。全部房地产贷款中，个人购房新增贷款占比和个人购房贷款余额占比上升到 87.5%和 71.7%，比上年升高13和4个百分点。银行贷款流向房地产比重急速升高，社会资金涌向房地产比重升势更为凶猛。银行贷款及社会融资大量流向房地产，并非如央行负责人所说银行贷款通过房地产流入相关产业，拉动更广大产业及整体经济增长，而是大量银行贷款使房价上涨，再使房地产相关行业及活动通过房价上涨获得货币收益和账面财富的狂暴增长，实物及实体经济实质上并无多少增长甚至萎缩下降。
我调研北京一家生产住房门窗配件的小微企业，其产品市场销量因房地产实际开工建设投资减少而严重萎缩，其经营成本因房价租金上涨员工租房支出及工资涨高而大幅增加，企业家苦虑拥有工艺技术优势的产品制造经营难以生存，痛叹不如逃离制造业转入炒房业更加赚钱。国家统计局公布，2016年房地产使用资金 14.4万亿元，比上年增长15.2%，70个大中城市房价上涨10.5%，一线城市上涨27.1%，房地产增加值实际增长 8.6%，房屋施工面积、新开工面积、竣工面积分别增长 3.2%、8.1%、6.1%。房地产销售额增幅高于销售面积，房地产名义价格上涨高于增加值实际增长，房地产使用货币贷款和社会融资增长高于房地产实际增长，房地产使用新增资金占比 44.8%远高于房地产实际增加值占比 8%。房地产实际投资建设活动增速低于大多数实体制造业行业，房地产对经济的实际贡献远小于其吸揽占用的资金资源。房地产投机活动靠多占多用资金吹大泡沫，靠造金术游戏巧取豪夺吞噬财富，对民营企业、制造业、民生生计极尽掠取摧残，造成实体经济失血萎缩无力发展，给中国经济未来增长带来致命威胁。
中央经济工作强调“房子是用来住的，不是用来炒的”，坚决反对房地产投机炒作之风，提出要严格限制信贷流向投资投机型购房，运用金融、土地、财税等手段抑制房地产泡沫，促进房地产市场平稳发展。可是，抑制房地产投机措施实际进展缓慢，房产税可锋利刺中房地产投机炒作要害，但被模糊的房地产税所顶替，立法一拖再拖，本次人大会议不作审议。有关部门声言银行贷款将继续更多投向房地产的动向，将使房地产投机更加猖獗，实体经济更加衰弱，给中国经济带来更大威胁。中国经济必须头脑清醒，痛定思痛，只有苦药治病，忍痛戒除毒瘾，脱虚向实，抑制房地产投机炒作，振兴制造业实体经济，才能真正创出缓中趋稳、稳中趋进的新局面。
（原文亦有删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