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中国建设银行(601939)首席经济学家黄志凌
在6.5%~8.5%的经济增速区间,市场驱动经济结构实现主动调整,证明这个区间也是实现经济升级目标的“宜居环境”。
文 | 记者 孔志国
2012年至今,中国经济增长虽然较为平稳,但下行压力客观存在。特别是2015年下半年开始,经济增速趋缓伴随股市与汇市剧烈波动、货币多与资金紧并存、政策迟钝与效应衰减,各界对于中国未来的经济走势争议很大。
怎么看待中国近期的经济增长表现,经济增速和经济增长乃至国家发展之间存在着怎样的联系?带着这些问题,《英大金融》采访了中国建设银行首席经济学家黄志凌。
企稳基础从何而来
《英大金融》:怎么看待这几年中国经济发展的成绩单,未来中国经济会如何?
黄志凌:解读数据发现,2012~2015年经济增长运行在6.5%~8.5%的区间已经被统计确认,2011~2020年之间,经济增长出现无支撑破位下行,滑出6.5%~8.5%运行区间的可能性不大,进入经济衰退或负增长通道的概率几乎为零。
中国经济与西方经济的不同之处在于,底部支撑特点十分明显,进入新世纪以来更是如此。除非发生外部战争、内部大规模或长时期社会动乱,中国经济或许低增长,但很少负增长。
之所以如此,原因有两个方面:
一方面,大国经济结构本身存在一个底部支撑。改革开放30多年来GDP总量变化的历史轨迹表明,虽然我国经济季度波动较大,但年度跌破6.5%的概率较小,结构性支撑是重要的原因。一是中国地域广阔,人口众多,第一产业形成了稳定性支撑。二是中国是国际公认的工业产业门类最齐全的国家,拥有3大门类、41个大类、700多个小类的工业体系,第二产业稳定性较强。
另一方面,经济结构调整形成了新的底部支撑。自改革开放以来,中国三大产业占GDP的比重不断调整,分别经历了从农业大国向工业大国,从工业主导向服务业主导两次重大产业调整。进入新世纪以来,经济水平提升使得第三产业快速发展,第三产业占比开始稳步上升,2013年超过第二产业(1985年超过第一产业),成为目前经济结构的第一大产业。迈入中高收入台阶的13亿人口消费与服务需求将支撑第三产业继续稳定增长。
《英大金融》:中国的经济结构优化了,经济增长的脚步却放缓了不少,原因在哪里?
黄志凌:GDP增量结构变化的重要贡献因素是工业占比下降,直接拉低经济增速。2012年,工业对GDP增长贡献率为40.6%,2015年下降到30.4%,下降10.2个百分点,同期服务业对经济增长贡献率上升12.3个百分点。至于其他部分,基本稳定,金融业、服务业甚至是正向贡献。
但从现在起,经济增长应该进入一个相对稳定区间。按照目前非工业稳定规律和服务业发展态势,即使工业零增长,也不会出现经济总量萎缩,况且工业增速下行接近“死库容”:工业构成中,行业出现明显分化走势。与日常消费相关的行业,如电力热力及水生产的周期波动较低,持续稳定,以计算机、通信和其他电子设备制造业为代表的高技术制造业快速发展,企稳基础逐步夯实,对经济增长形成积极支撑。
有效需求撑起“通道”
《英大金融》:刚才主要谈供给,从需求的角度,是不是也有一些好的迹象或者利好?
黄志凌:我们的经济运行持续保持在6.5%~8.5%区间,既是一种理想状态,也存在可能,供给结构的变化形成了底部支撑,有效需求则形成了更有力的支持。
其一,从国际比较看,危机发源地的美国经济已经基本恢复,呈现稳健上行走势,欧盟和日本经济增长虽然仍较曲折波动,但筑底迹象日渐明显,新兴经济体也基本上度过了最困难的时期,全球经济逐步向好形成有利支撑。
其二,从国内经济转型进展看,在“创新、协调、绿色、开放、共享”发展理念引领下,提质、增效、升级的“双中高”经济转型方向确立,新旧增长动能不断加速转换,新经济、内需对经济增长作用不断增强。
其三,从行业数据分析来看,真正意义的过剩行业去产能对工业增加值增速的影响不到1个百分点,按照2015年工业占GDP比重的30.4%,去产能10%大致影响GDP增速0.27~0.41个百分点。过剩行业去产能至正常状态(80%利用率),对GDP的影响不会超过0.5个百分点。如果分三至五年实现去产能目标,或内外需求提前复苏,则影响更小。
其四,从金融发展状况来看,金融危机的影响已经持续8年,脱离实体的虚拟金融失控和资产泡沫等危机动能大幅衰减,金融结构——尤其是直接融资与间接融资的比例、多层次资本市场建设——正在发生积极变化,国民储蓄向国民投资转化的途径与机制更加顺畅、有效。
综上,对中国未来的经济发展,没有理由过度悲观。2012年以来,经济增长已连续多个季度运行在6.5%~8.5%的区间,经济运行态势与宏观经济政策期待是一致的;在6.5%~8.5%的经济增速区间,市场驱动经济结构实现主动调整,证明这个区间也是实现经济升级目标的“宜居环境”。
速度需求也是战略需求
《英大金融》:为什么把6.5%~8.5%的经济增速区间视作“宜居环境”?
黄志凌:对于中国而言,最终跻身并屹立于高收入国家行列,关键在于经济增长保持在6.5%~8.5%的通道里运行足够长的时间。
简单测算之后不难发现,即使维持人口规模不变,世行的高收入国家标准(12616美元)也不变,我们国家按照年均7%增速预计到2023年才能迈进高收入国家的门槛;如果经济增速低于7%,很难说清楚什么时候可以跨越高收入国家的最低门槛。实际上,跨越最低门槛并不意味着就是高收入国家。考虑到经济周期波动等因素,晋升高收入国家行列之后不被重新降级为中等收入国家,人均GDP至少应达到20000美元以上,按照前述7%速度、汇率与人口规模不变来测算标准,大约在2031年之后才能实现。从国际经验来看,一个大型经济体以这样的时间长度晋级高收入国家,存在外部环境方面的很多不确定性,而如果速度再下滑,则可能出现较大的落入“中等收入陷阱”的风险。
《英大金融》:换言之,一定的经济增速,对中国是必须的?
黄志凌:的确如此。对于中国而言,速度目标是战略目标,速度需求也是战略需求。跨越中等收入陷阱的关键时期,保持一定的经济增速是必要的。日本在20世纪50年代中后期进入中等收入阶段,之后20年,通过贸易立国、科技立国、国民收入倍增计划、构建社会保障体系等战略,推进经济结构调整、产业升级以及增长方式转变,经济增长不仅没有减速,相反还在提速,直至进入到高等收入国家行列,成功跨越“中等收入陷阱”。韩国亦是如此,甚至在进入高收入国家行列后,仍然维持了一段时间8%左右的高速增长。相反,拉美、东南亚国家和地区进入中等收入国家后,经济增长过早地出现“刹车”,导致长时期陷入“中等收入陷阱”而难以自拔。如巴西在1968~1974年维持了年均11%的高速增长后,1975年前后成为中等收入国家,但1981~2000年GDP年均增速仅有2.1%,进入新世纪以后伴随着经济剧烈波动,经济运行一直在“中等收入陷阱”里挣扎。
从中国经济现实与长远战略来看,经济长期低速运行并伴随着大幅波动,绝对不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情。从国际经验看,在跨越中等收入陷阱的关键时期,经济增速的快速下滑或大幅波动会破坏市场信心。一旦市场信心被破坏,就会造成悲观预期,投资、消费趋于保守,失业问题、财政问题、社会问题可能接踵而至,改革空间被大大挤压,形成经济发展“陷阱”。因此,保持一定水平的经济增速是实现经济结构调整和经济升级、保障社会全面协调发展、提升综合国力和国际竞争力的重要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