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始的农业是刀耕火种。这刀,最初是石刀,后来是金属刀;用刀砍倒树木茅草,晒干,点火,化为灰烬;用刀挖个坑,把种子丢进去,埋起来;出苗,成熟,收获。今人解释:砍倒树木茅草晒干点火化为灰烬以作肥料。其实,原始人不懂施肥,砍倒树木茅草晒干点火化为灰烬,主观上只是为了开垦耕地,但客观上起到了施肥的作用。后来有了耒耜,可以翻土,产量有所提高。春秋后期有了犁,有了牛耕,但是仍然不懂施肥,地力下降便休耕。战国以后,才懂得施肥,施的当然是有机肥。而欧洲直到中国的唐宋时期才懂得施肥,施的当然也是有机肥。这样的纯粹的有机农业一直延续到1840年。
中国发生鸦片战争的1840年,德国化学家李比希发现,农作物需要从土壤中吸收氮、磷、钾等十几种无机化学元素,施到田里的有机肥也必须分解成这些单个的无机元素才能被作物吸收,直接给耕地施用包含这些元素的无机肥料可以显著增产。
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后,西方农业才普遍推广施用化肥。中国在“文革”后期发展“五小”工业,化肥才普遍推广。
如今与化肥一起被诟病的农药,西方大规模普遍使用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典型代表是DDT。农药消灭了虫害,农作物增产一半甚至一倍。
与化肥、农药相伴随的是杂交种子。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前,美国率先进行杂交育种并应用于生产。以后近百年,绝大多数杂交品种都是这样的:好基因和坏基因连锁在一条DNA上,或者分布在一组DNA上,难以把它们分开,所以,杂交品种虽然产量高,却不够抗病抗虫。这样的高产品种需要更多的氮、磷、钾等无机元素,光施有机肥难以满足需要,那么就必须施化肥。这样的高产品种不够抗病抗虫,那么就必须打农药。而传统的沿用几百年、几千年的品种,虽然产量低,却耐瘠薄,抗病虫害,品味优,不施肥、不打药也有收成。农民怎样选择呢?农民要算收益账,绝大多数农民会选择需要施肥、打药的高产品种。
最近30年来,育种家们采用转基因技术培育新品种卓有成效。转基因技术可以把好基因、坏基因分开,只把好基因转入作物之内,获得或者抗病,或者抗虫,或者优质的新品种。转基因品种好不好?农民是终审裁判,农民愿种,就是好品种。
科学家把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杂交品种的迅速推广称为“第一次绿色革命”,把最近二十年来转基因品种的迅速推广称为“第二次绿色革命”,把以化肥农药为代表的农业称为“无机农业”,把不施化肥农药的农业称为“有机农业”。
无机农业是一场革命,这场革命使农作物产量大幅度增加。但是,任何事物都会走向极端,无机农业也是如此。滥用化肥,不施有机肥,造成土壤板结;化肥虽然不污染农作物但是污染水源;滥用农药,杀死了害虫,也杀死了益虫,又杀死了鸟类,同时也污染了作物。
走向极端,便物极必反。1962年,揭露农药污染和工业污染的《寂静的春天》出版,全球掀起环保运动。环保运动产生环保主义,环保主义的范畴涵盖着生态主义,对于农业和自然界来说,环保主义等同于生态主义。生态主义立足于生态学。生态学在环保运动以前默默无闻,在环保运动以后成为热门科学,大有影响别的学科之势。生态学有三个基本定律:
第一定律:自然界广袤无边,对自然界的任何侵犯都具有无数的效应,其中许多效应是不可预料的。这称为多效应原理。
第二定律:每一生物、每一事物无不与其他生物、其他事物相互联系和相互交融。这称为相互联系原理。
第三定律:我们所生产的任何物质,均不应对地球上自然的循环有任何干扰。这称为勿干扰原理。
这三个定律,是研究自然生态所得,可以用来规范自然保护区。可是,却用来规范农业,农业便显得问题百出。对照“第一定律”,农业的化肥、农药、转基因,都是对自然的“侵犯”,都有许多不可预料的不良效应;对照“第二定律”,不良效应还会在生物间传播;对照“第三定律”,化肥、农药、转基因无疑干扰了地球上自然的循环。所以,应当放弃化肥、农药、转基因。
生态学规范的农业,叫生态农业,凡是生态农业都是有机农业,约占全球耕地的10%,还有90%的耕地仍在施化肥、打农药,但是不再滥用,而是科学合理地使用,这也是生态学影响的结果。
生态学毕竟是科学,科学是实事求是的。生态学学者认可有机农业和无机农业1∶9的关系,因为这是市场需求决定的。如果100%的耕地都搞有机农业,回到1840年以前,粮食将不够吃。
生态主义不是科学,它若立足于生态学,也会实事求是,但是它若走向极端,就会脱离生态学,就不会实事求是。生态主义在环保运动中产生,天生就反对工业污染,这没错,可是,走向极端的生态主义,进而反对工业化,到此尚不为止,更进一步反对工业化带来的现代的无机农业,生态主义者称之为“工业化农业”。“工业化农业”尚未阻止,转基因作物又推广开来,生态主义者把转基因看做“工业化农业的发展和延伸”,更加反对。
生态主义仿佛可以拯救地球,在公众中具有广泛影响力,这种广泛的影响力形成巨大的阴影笼罩着农业,只要农业不放弃化肥、农药、转基因,就永远被怀疑、被批判。不过,在批评声中,农业或许不会走向无机农业的极端。同时,走向极端的生态主义者也要反思,工业化和“工业化农业”会因为你们的反对而倒退吗?世间一切事,都要本着不偏不倚的中庸之道,不激进不保守的实事求是。